井中骨金陵城的初雪来得猝不及防，苏家药铺的青色檐角积了薄薄一层白。
苏玉真拢了拢杏色斗篷，呵出的白气在面前凝成转瞬即逝的雾。\"**，当心台阶。
\"丫鬟茯苓提着药箱，主仆二人踩着湿滑的石板路往后院去。转过影壁，
玉真突然驻足——梅树下躺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。\"快！抬进西厢房。
\"她毫不犹豫地蹲下身，染血的甲套划过男子冰冷的面颊。拨开黏在额前的碎发，
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映入眼帘，眉间一道寸余长的伤疤还在渗血。三日后的子夜，
男子在汤药苦香中醒来。烛火摇曳间，看见个素衣女子正低头碾药，
鬓边碎发被汗水黏在瓷白的脸颊上。\"姑娘...\"他嗓音嘶哑如砂纸摩擦。
玉真手中的药杵\"当啷\"落在铜臼里。\"将军醒了？\"她端起温着的药盏，\"您身中七箭，
最险的一支距心脉仅半寸。\"男子试图起身行礼，
却牵动伤口闷哼一声：\"崔云弈谢过**救命之恩。\"\"崔将军？\"玉真瞳孔微缩，
\"可是大破吐蕃的归德中郎将？\"见对方点头，她忽然抿嘴笑了，\"家父常说将军用兵如神，
不想医术倒要由小女子来教了。\"窗外雪落梅枝的轻响突然变得清晰。
崔云弈望着少女眼角那颗泪痣，莫名想起西域见过的琥珀——剔透温润，
内里封存着千年光阴。......第一章裂帛誓（上）药圃里的忍冬开了第三茬花时，
崔云弈的伤终于好了七分。苏玉真端着药盏穿过回廊，远远就听见西厢房传来裂帛之声。
推门只见崔云弈赤着上身，正将染血的旧衣撕成长条，肩胛处结痂的伤口又崩裂开，
血珠顺着脊线滚落，在腰间束带里洇出暗色。\"将军这是要做什么？
\"玉真将药碗重重搁在案上，青瓷底碰着黄杨木，脆响惊飞了窗外两只麻雀。
崔云弈转身时带起一阵血腥气，手里却变戏法似的托出个布扎的小人偶。粗布缝的衣裙，
墨线勾的眉眼，发间还缠着几根从玉真药箱偷拿的当归须。\"前日听茯苓说姑娘生辰将至。
\"他指尖沾着血，却把布偶擦得干干净净才递来，\"军中儿郎只会这个，姑娘莫嫌粗陋。
\"玉真接过时触到他掌心厚茧，那些握刀挽弓的硬茧此刻竟微微发抖。人偶腰间缠着红绳，
正是她上月替他包扎伤口用剩的丝线。\"当归...\"她忽然轻笑出声，
\"将军可知这味药的别称？\"崔云弈摇头时，檐角铜铃正被风吹响。玉真将人偶贴在胸前，
药香混着血腥味萦绕在两人之间。\"叫文无——\"她垂眸拂去人偶肩头一点血渍，
\"古人寄家书时，总要附上一片当归。\"话音未落，前院突然传来嘈杂。
茯苓跌跌撞撞冲进来：\"**不好了！节度使府来抄检药材，说我们私通叛军！
\"———柳青璇踏入苏家药铺时，腕间金镶玉镯碰得叮咚作响。她身后官兵已掀翻三排药柜，
陈皮、茯苓洒了一地，像场零落的枯雨。\"表妹别怕。\"她亲热地挽住玉真冰凉的手，
\"姑父不过是被奸人蒙蔽...\"涂着蔻丹的指甲突然掐进玉真腕间，
\"比如那个藏在西厢的叛将。\"玉真猛地抬头，见表姐鬓边金步摇正指着后院方向。
她突然想起三日前，柳青璇来\"探病\"时，曾在崔云弈的药里多加了一钱曼陀罗。
\"节度使大人明鉴。\"玉真突然跪在碎药渣上，\"民女确实私藏了崔将军。
\"她解下腰间鱼袋高举过头，\"但将军是为护送太子密旨才遭截杀，这鱼袋便是凭证！
\"满堂俱寂。柳青璇的笑容僵在脸上——那鱼袋分明是她昨日落在药铺的。
崔云弈就是在这时踏进前厅的。未愈的伤口让他走得很慢，可每一步都像战鼓砸在玉真心上。
他接过鱼袋的瞬间，拇指在她手背轻轻一按，滚烫得像烙铁。\"不错。
\"他解下贴身玉佩放在鱼袋旁，\"此物更能证我身份。\"节度使验看后突然跪地行礼。
满院官兵潮水般退去时，柳青璇落在最后。她转身看玉真的眼神，像毒蛇盯住惊飞的雀鸟。
———夜雨打湿药圃的忍冬时，崔云弈在廊下找到玉真。她正对着烛火缝一件天青色中衣，
银针在指间翻飞如蝶。\"今日多谢姑娘。\"他声音比雨还沉，\"但鱼袋...\"\"是表姐的。
\"玉真咬断线头，\"她父亲是太子少师，鱼袋上有柳家暗记。\"突然一声裂帛，
她竟将缝好的衣裳撕开一道口子，\"将军可知我为何要救你？\"崔云弈怔住了。
雨幕里飘来忍冬苦涩的香，混着玉真身上淡淡的艾草气息。她起身时发间银簪擦过他下颌，
凉得像道月光。\"三年前陇西大疫，将军押送药材途经小镇。\"她将撕破的衣裳按在他心口，
\"这件中衣，是当时分给灾民的。\"崔云弈低头看去——衣领内侧果然绣着\"归德\"二字。
那是他第一次领军饷，全换了药材衣物散给百姓。\"所以姑娘早知我是谁？\"他喉结滚动，
\"那日雪中...\"玉真突然将半幅衣袖塞进他手中：\"救你，是为还债。
\"她眼里映着摇晃的烛火，\"如今两清了。\"暴雨骤急。崔云弈攥着那截断袖，
看玉真背影消失在雨幕里。她走得那样快，仿佛稍慢一步，那些强撑的决绝就会碎在雨声中。
第二章裂帛誓（下）中秋那日，柳府送来鎏金请帖。玉真盯着\"携眷\"二字出神时，
茯苓突然惊呼：\"**！崔将军送战袍来补了！\"玄铁甲胄摊在阳光下，
心口处有道狰狞的裂痕。玉真指尖抚过甲片边缘，
突然触到细微刻痕——甲胄内侧竟刻着密密麻麻的药方，都是她这半年给崔云弈用过的方子，
最后一味正是当归。\"他说...说补好了亲自来取。\"茯苓红着脸递上封信。
信笺上是力透纸背的十六字：\"甲胄为聘，当归为期。月圆之夜，求娶文无。
\"玉真对着信纸笑了整整一刻钟，直到泪珠晕开墨迹。她翻出珍藏的冰蚕丝，
将甲片裂纹处绣成缠枝纹。绣到日落西山，指尖扎出好几个血点，
最后在心口位置添了朵小小的忍冬花。———柳府夜宴笙歌鼎沸。
玉真戴着崔家送来的订亲玉佩穿过回廊，却见假山后柳青璇正将什么塞给崔云弈。
月光照见那物件金晃晃一角，分明是节度使府的令牌。\"表妹来得正好。
\"柳青璇笑吟吟挽住她，\"崔将军刚接了调令，明日就要赴剑南道平叛呢。
\"玉真看向崔云弈，他眼中翻涌的情绪比那夜暴雨还急。\"末将...\"他嗓音沙哑，
\"确有军务...\"\"将军不必解释。\"玉真打断他，解下玉佩放在石桌上，
\"婚约作罢便是。\"\"不是退婚！\"崔云弈急得去抓她手腕，
\"最迟腊月归来...\"柳青璇突然咳嗽起来，帕子上赫然一团鲜血。
崔云弈伸出的手僵在半空——玉真这才注意到他腰间系着柳家的双鱼符。\"原来如此。
\"她轻笑出声，\"将军是怕耽误给表姐治病？\"她突然拽断玉佩穗子，\"当归我收下了，
文无...不必再写。\"崔云弈竟当场折了那枚节度使令牌。\"末将今夜是来辞行。
\"他单膝跪地，将半块玉佩举过头顶，\"归德军中儿郎，从无一诺千金。\"玉真没接玉佩。
她望着柳青璇惨白的脸，突然想起父亲说过，表姐的咳血症最忌情绪波动。\"三个月。
\"她最终拿起半块玉佩，\"过时不候。\"———腊月廿三，
苏家接到两份讣告：一份是柳青璇病逝，一份是崔云弈战死。玉真在雪地里跪了一夜，
把订亲玉佩埋进药圃。开春时，那里长出株从未见过的植物，叶子像忍冬，花开如当归。
直到五年后某个雪夜，已成为药行当家的玉真在查账时，
发现\"柳记药铺\"的账簿上有味特殊药材——曼陀罗，购入日期正是崔云弈养伤期间。
而送货人签名龙飞凤舞三个字：崔归德。她冒雪冲进柳府旧宅，
在柳青璇闺房暗格里找到本日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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